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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:庭院深深(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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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譚頭姓譚,是孤家寡人一個,已至壯年,卻無妻無子。

十年前由外地入京陵,搬到了這凈衣胡同西巷,帶圍院的矮屋裏,拜了京陵數一數二的木匠學手藝。勉強學成後,靠木匠活兒混口飯吃。

據說老譚頭兒年輕的時候嗜賭成性,敗光了家財,走投無路這才背井離鄉來的京陵。

這十年裏,已戒掉了賭癮,平日裏沒有什麽愛好,若不做工,便成天的窩在家裏,劈劈砰砰的也不知在弄些什麽名堂。

夏清時坐在西巷口那口水井邊上,一邊吃著小販那裏買來的鹽津梅幹,一邊從來往打水的人口中閑聊關於老譚頭的事情。

不到一個時辰,已將老譚頭的背景打聽得差不多了。

不過,倒是沒有聽街坊鄰裏的提起他有好色的汙行。

夏清時起身,拍拍身上的塵土,掬一捧清水來凈了手上的蜜漬,往胡同西巷裏走去。

剛走了沒兩步,就有一人從斜弄的矮墻裏翻了出來,兩人剛好打個照面。

皆是一楞。

那人眉毛飛揚,滿臉的不敢相信:“你這丫頭跟得也太緊了些!”

這人正是昨晚的沈府小廝玉練槌。

夏清時也沒想到,竟會在這兒遇到他,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,這下,還不用自己再去找了。

“你鬼鬼祟祟的在這裏做什麽?”夏清時看了一眼矮墻外,只是另一條相鄰的胡同,於是手一擡伸到玉練槌面前去,“快把昨日從夏府裏偷走的東西交出來!”

玉練槌掀了掀眼皮,腳下不停的朝西巷裏走去:“你既不是夏清時,我從夏府裏拿走了什麽與你又有何幹系?”

夏清時緊追其後:“我路見不平,將你這小毛賊人贓俱獲!”

玉練槌有事在身,不願與她多糾纏:“那你報官便是。”

“你……”夏清時話音未落,玉練槌忽兒停了下來,夏清時一下子撞進了他的懷裏。

揉著額頭擡起眼來,只見玉練槌正笑眼吟吟的望著自己。

“我這小毛賊又要進去行竊了,怎麽,良月姑娘還要跟著一起嗎?若到時被人認作是鄙人的同夥犯,可不要怪我。”

夏清時瞬間如同炸了毛的小貓一樣從玉練槌的懷裏蹦了出來,剛想罵你們沈府可真沒一個好人!

眼一晃,只見玉練槌停在一個籬笆柵欄外,柵欄內是一個見方的小院,院子中央一株老槐樹下坐落著兩間土坯矮房。

正是老譚頭的家。

“你……你來這裏做什麽?”夏清時晃了晃神,心中疑惑。

玉練槌朗朗一笑,剛想說話,突見院內矮房之中有滾滾黑煙冒了出來。眉頭一蹙,急忙翻了進去。

夏清時倒吸口氣,也跟了進去,剛走到院子內,便見到一個身影撞破紙窗戶,從矮房裏跳了出來,往後院逃去。

“還楞著做什麽?快去救火!”玉練槌撂下一句話,便飛身奔向後院,朝著縱火那人直追而去。

夏清時拎起木桶打了缸裏的清水,就往屋子裏跑。

火是從內室裏燃起來的,老譚頭的屋子裏又多是堆積的木材,稍縱間,火光便大了起來,煙熏火燎異常的灼人。

夏清時一進屋子便被濃煙嗆得直流眼淚,淚眼婆娑間,恍然見到屋子裏似乎影影綽綽的站著好幾個人。

心突的一頓,只覺詭異非常,因煙霧繚繞看不太清,不過那些人眼見滿室煙火怎麽會一動不動?總不會全都是死人吧?

夏清時扯起袖子來捂住口鼻,大著膽子往前兩步,這才看清,原來那些三三兩兩站著的竟是一個個人形的木偶……

那木偶皆是如真人一般大小,有男有女,女形木偶長發束成鴛鴦髻,簪一支扁頭朱釵,耳墜明月珰,衣衫翩然,栩栩如生;男形木偶則簡化得多,整個人幾乎只有一個大致的輪廓,只是依稀從束起的發上能看出那是一個男人。

不過,這男形木偶卻和煙綺羅床上那個,一模一樣。

人形的木偶腳下還有零碎的木屑和木鑿鐵鋸等等散落的工具,看來鄰裏口中老譚頭窩在屋子裏,傳出來劈劈砰砰的聲響,便是他做這些木偶時發出來的。

夏清時呼吸一滯。

不論老譚頭是不是兇手,煙綺羅的事他總脫不了幹系,就算人不是他親手所殺,木偶總歸是出自他的手中。

見火勢越來越大,夏清時手中的清水潑過去也毫無用處,她幹脆一桶從頭淋下,然後撲上去,想要抱出一個男形的木偶以作證據。

哪知木偶略一移開,露出木偶身後,老譚頭頸項間系住了麻繩,吊在矮屋房梁中央,看臉色,人已死去多時,在滾滾濃煙之中,晃晃悠悠的,陰暗可怖。

夏清時驚呼一聲,急忙後退。沒退兩步,便被人攔腰扶住。

“怎麽了?”玉練槌的聲音自頭頂響起。

話音一落,玉練槌緊接著也看到了那吊在梁上的屍體。

他倒吸一口涼氣,放開夏清時,沖上去欲將老譚頭給放下來。

橫梁禁不住滾燙的火舌舔舐,玉練槌還未走到,已刺啦一聲,帶著火光斷裂下來,直往木偶中砸去。

木材遇火既燃,玉練槌掃了一眼七零八落的木偶,眸光在那木偶間略一停留。

便轉身,攔腰將夏清時打橫抱起,往屋外猛地竄去。

剛奔出屋外,身後的土坯矮屋便哄然間倒塌,火光沖天而起,將一切的證據吞噬殆盡。

夏清時一時間怔在了玉練槌的懷裏。

腦海裏的線索全都串了起來,箬闌閣窗扉外飛快閃過的人影,涉水而過的兇手,神色慌張匆匆而行的老譚頭,老譚頭濕漉泥濘的鞋襪,以及這至關重要的人形木偶。

除了那條勒死煙綺羅的兇器縷金百蝶穿花的絳帶,沒有找到。

其他的所有證據皆指向老譚頭。

甚至還有汁香院裏的各個姑娘都知道的老譚頭好色的汙行,偷看姑娘們洗澡,偷走玥奴的褻衣,正是他殺死煙綺羅,又用木偶擺出如此暧昧姿勢的動機。

只是,這一切都太過於順暢了。

老譚頭死了,在一地的木偶間,以畏罪自殺一般的姿態吊死在了房梁上,然後被一把大火給燒得幹幹凈凈。

死人開不了口,說不出話。

夏清時總感覺,哪裏有些不同尋常。

她忽然間覺得,之前自己一直認為老譚頭是兇手的想法完全錯了,甚至正是真正的兇手,想要讓她自己這樣認為。

“餵,你還要賴在我懷裏多久。”玉練槌埋下頭,眸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夏清時看。

夏清時猛然間醒悟,秀眉一蹙,掙紮著從他懷裏跳了下來。

剛落到地上,便聽玉練槌問道:“你來這裏不是因為追我吧?那麽究竟是為了什麽?”

追你……夏清時一聽便頭大,這話說得,真讓人不愛聽。

“關你什麽事。”

夏清時頭一扭,便見衙門裏的捕快已湧到了籬笆柵欄之前。

“不想惹麻煩,就溜快些。”

玉練槌也懶得關心夏清時的事,腳一擡,已繞到了院子後頭去了。

夏清時明白,這裏既是火災又死了人,自己既在案發現場,少不了要拉進衙門裏審訊問話,若辦案的不是什麽好官,又蠢笨些,破不了案子,甚至會隨意拉了人來屈打成招。

便也跟著玉練槌往後院去。

一邊問他:“剛剛那個人追到了嗎?”

玉練槌只覺得好笑,轉過身來看夏清時,一字一句道:“你看看我是一個人嗎?”

夏清時一楞,這人真是,問的什麽話,不是一個人,難不成還是一條狗嗎?

玉練槌不等夏清時回答:“我既是一個人,那人自然是沒有抓到。”

“躲我的時候倒是跑得飛快……”夏清時嘟囔著,“我自然知道你沒有抓住他,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追上他,譬如看清了他的面目,或者有什麽關於他身份的發現。”

玉練槌略一沈吟,隨即又笑了起來:“想知道嗎?”

夏清時急忙點頭。

“想知道的話,隨我去城南煙雨齋喝酒去,喝高興了我便告訴你。”

煙雨齋在京陵城南洗墨路上。

背臨京陵唯一的一座雲帶山,半壁酒齋坐落在洗墨池水之上。

是真正的依山傍水,攜雲裹霧。遠看綠雲冉冉,走得近了,早開的臘梅朵朵綻開,滌蕩著絲絲縷縷醉人的香氣。

真是酒不醉人,人自醉。

玉練槌將簾子一掀開,便有跑堂的夥計迎了上來:“爺,今日可來得早了。”

說著又打量了眼一旁的夏清時,便帶著二人往臨池靠窗的老位子上引。

這還是他第一次,見這位爺帶著位姑娘來喝酒。

夏清時坐下,只覺周遭環境甚好,正午的日頭照耀在洗墨池上,泛起粼粼波光,送帶著清澈的水汽撲面而來。

遠望出去,是鱗次櫛比,屋檐重重,熱鬧非凡的京陵城。

近處,卻是安靜怡然的另一方小天地。

還真有種鬧中取靜的別致風情。

夥計端來了三樣精致的小菜,一碟玉露茴春豆,一盞香酥稚雞,還有一盤五福如意卷。

隨即又上來一壺酒。

“這酒名叫梨花春,你嘗嘗。”

夏清時搖頭:“我不會喝酒。”

玉練槌嘆惜:“那可真是可惜,酒中多少妙趣,實在是用言語無法描述的。”

一下午,夏清時便坐在這煙雨齋中,看著日頭漸漸西斜,看著那玉練槌越喝越高興肆意。

等到霞光漫天的時候,夏清時再忍不住:“此刻你早該喝盡興了吧,能告訴我逃走那人的身份了嗎?”

她耐著性子與仇人府裏的小廝在這兒耗了半天,可不是為了聞酒香的。

老譚頭死了,若他是真兇,那逃走的人定然是知道些什麽,才會急於毀屍滅跡;若他不是真兇,那逃走的人,則很有可能就是真兇,栽贓陷害後,殺死老譚頭,讓他永遠無法開口說出實情。

她需要知道那人究竟是何身份,才能追著這線索繼續往下查。

玉練槌一仰頭喝光最後一杯酒,回味半晌後,沖夏清時揚眉一笑:“沒有。”

“什麽?”夏清時不耐,“一下午了,你還沒喝盡興嗎?”

玉練槌搖了搖頭:“我是說,我沒有追上逃走那人,沒有尋到關於他身份的任何訊息。”

“什麽!”夏清時惱了,瞬間站起身來,差點將桌案掀翻。

既然沒有還拉著她來喝什麽酒?!

玉練槌見夏清時生氣的模樣,氣鼓鼓的皺著一張小臉,兩道細小的眉毛如迎風翻飛的柳葉,心頭竟意外的一動,情不自禁的便想要逗逗她,於是聳了聳肩,繼續說道:“我只是說陪我喝酒,便告訴你有沒有追上那人,可沒有說我已經追上了那人,陪我喝酒便告訴你他的身份。”

夏清時一聽,更是氣得握緊了拳頭,要不是昨晚已經試過了,自己不是他的對手,否則一定狠狠的揍他一頓!

玉練槌又洋洋灑灑的笑了起來:“你別急呀,我雖然沒有尋到那人的身份,不過……”

“不過什麽?”夏清時咬住下唇,緊緊的盯著玉練槌。

“不過,我知道,殺死煙綺羅的兇手並不是老譚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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